作者:若璇
一如往常地將身體蜷縮起來,她有幾分好奇地將失去知覺的指尖貼上自己的臉龐,近乎蝕骨的冰冷使她又打了陣哆嗦。儘管時序已進入春季,她依然得花上好一段時間暖被才能入眠。
當然比起冬天時是好上不少了,不過現在的氣溫即使是寒流來襲時的台北也無法比擬吧。她想起去年的這個時節,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忙碌著準備過年,那時她還一邊幫忙清掃,一邊忍不住抱怨身在這樣守舊而無趣的家庭。現在回想新年時所有親戚團聚在一塊兒話家常的情景,就連老是被追問一切關於課業與人際上的瑣事,似乎也變得沒那麼討厭了。
儘管很開心能夠認識這裡的大夥兒們,也對於他們毫無芥蒂地付出與關懷而深深感動,但對於回家的渴望依舊與日俱增。
周婷妤微微伸展了下身子,腳尖因為觸碰到尚未暖好的區塊而縮了下。她知道她今日如此難以成眠並不是因為惱人的低溫,也不是思鄉,更不是來到這裡後常常作著的怪夢──一個總在深不見底又冰寒刺骨的江水中,掙扎著想要抓住遙遠河面上的那隻手的夢。這一切都不是她遲遲無法入睡的主因,反而是因失眠而如汽水泡泡般啵啵啵地湧上腦海的紛雜思緒。越是睡不著,她就越無法阻止這些胡思亂想;越是胡思亂想,她就越是睡不著,如此形成一個反覆的迴圈。
明天……青石關就要開了呢,她有些失落地想。
怎麼會失落呢?青石關開了,就代表她可以前往臨淄,到稷下學宮尋求返回現代的方法了。可是……
周婷妤甩了甩頭,妳在想什麼啊,可以的,就算是一個人也沒問題的。
一直以來她都不太需要依靠別人,也不願意造成別人的困擾。從小她就一個人走路上學、一個人準備考試、一個人獨自應考,就連考上大學、搬入宿舍也全都是她自己一個人來。
但是在這個遙遠而陌生,甚至連時代都不同的地方,她卻好渴望能有個人陪陪她,就算只是走上一小段路也好。
為什麼要拒絕他呢?周婷妤有些懊悔地想著。但是想像和對方一同結伴前往臨淄的景況,她又覺得有那麼點不安,儘管更多的是別的,一種令她現在感到臉頰與耳際有些發燙的情緒。
啊,不要管那麼多了。周婷妤說服自己,然後閉上雙眼,企圖淨空所有思緒。一些細微的想法依舊時不時地浮現腦海,這時她就會遏止自己再繼續想下去。隨著漸漸暖起來的身軀,她的腦袋也開始昏沉了起來。
好冷。好黑。
腦袋再度開始運轉時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這個,接著很快便發現自己無法呼吸,而身體持續不停地下墜著。
是在水裡。
她揮動著四肢,想要向上游去,但卻徒勞無功。她再也感受不到剛開始最強烈的知覺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麻木的感官。
她仰起頭,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。外面的陽光看起來好溫暖,她想著,好像很久沒這樣的好天氣了呢,真可惜水面的折射令她看不清外面的世界,不然一定會很美的吧。
突然間一隻手穿破水面,令她愣了下。
「這樣是……不能回去的……快抓住……我的手……」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這麼一句話,模模糊糊地,她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。
回去?回去哪裡?她納悶地想著,好耳熟的聲音,到底是……
周婷妤睜開了雙眼,察覺自己躺在熟悉的被窩中時,不禁吁了一口氣。
又是這個夢。
半掩的窗透著微藍的晨光,她伸了個懶腰坐起,其實她平常並不會這麼早起的,但是鄒青月說過,大後天一早就要出發了吧……不知不覺已經是今天了呢。周婷妤淺淺地嘆了口氣,鑽出被窩,冰冷的空氣直撲而來,她連忙抓了幾件早已放在床邊的厚重衣物披上,簡單梳理後便走出了房門,不意外地看見空無一人的旅店。
儘管可能有些太早,她還是走進廚房打算弄點吃的。鄒青月那個傢伙,如果是一大早就要出發,肯定會乾脆不用早膳就直接出門吧。周婷妤一面想著,一面將柴火丟進大灶中,在這個不方便的時代,要煮頓飯其實也是得花上不少時間。
「早安。婷妤還真早起呀。」不知過了多久,鄒青月爽朗的聲音自耳畔傳來,她有些忙亂地回頭打了聲招呼:「早安。啊,我還沒弄好,你再等一下……」
「沒關係、沒關係,」鄒青月搖手笑道,「我想早點到臨淄,所以打算現在就出門趕路了。我自己有準備一些乾糧,妳就慢慢來吧。」
「那怎麼行呢!就快好了,給我等一下啦。」她說著,用力甩動手上的炒鍋,鄒青月帶著笑意的話語再度飄來:「那就先謝謝了。不過完全沒想到會遇見妳,原本還以為我要一個人孤單寂寞地離開。」
「你在想什麼啊,既然你都跟我說了,我當然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啊。」
周婷妤理所當然地說,儘管依然注視著手中的炒鍋,但卻偷偷用眼角瞥了鄒青月一眼,接著困惑地發現對方露出有些複雜難解的神色。
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子了。明明在大家面前都表現得很開朗,為什麼以為別人沒注意時,就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呢?
雖然確實喜歡和鄒青月相處的感覺,但周婷妤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對方。和他在一起時很愉快,但聊的永遠是陰陽學或是一些日常小事,鄒青月從來不曾提過自己。
「哈哈,妳這麼說,難道是回心轉意想和我一起旅行了嗎?」很快地,鄒青月又恢復成平常一派輕鬆的模樣和她調笑著,周婷妤回頭瞪了對方一眼,「我不是這個意思啦。」
「好啦,說認真的,那妳要跟誰一起去臨淄呢?」
「就……我一個人啊?」
她有些不解地回應,同時熄了爐灶的火並開始收拾善後,鄒青月聞言皺起了眉。
「那怎麼行?太危險了,現在可是個戰亂的時代啊。而且妳知道怎麼走到臨淄嗎?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過夜也太危險了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周婷妤原本想開口反駁,但卻發現自己的理虧。一定是和他們這些人相處,導致她產生這裡所有的人都很善良的錯覺吧,鄒青月說的確實不無道理。
「總之先吃吧,不然飯菜都要涼了。」思考半晌後她首先得到了這個結論。
「雖然如果妳選擇和別人一起去我會滿傷心的,但這樣也比妳一個人安全得多,而且如果是和他們的話,我也會放心一點。」鄒青月用半開玩笑的認真口吻說,筷子還懸在半空中比劃著。雖然他確實不比孔回成熟、不及墨軒率直,也沒有莊離的體貼、惠楊的機敏和韓寧的莊重,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,和他相處起來才格外地自在。
如果要和別人一起前往臨淄,果然還是比較想和鄒青月一起吧,但是……
「我還是很好奇到底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時你會說終於找到我了?」周婷妤再次問道。
「這個嘛……我不是說過如果妳和我一起旅行就會告訴妳嗎?」鄒青月回答,雖然說的話和平常亂七八糟的言談差不多,但周婷妤卻明白這句話不再只是玩笑。
「好,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吧。」
「咦?」鄒青月滿臉詫異地望向她,周婷妤忍住翻白眼的衝動,開口道:「搞什麼,明明是你邀我的啊,什麼反應啊。」
「沒有、沒有,只是沒想到妳竟然會答應呢。」鄒青月笑道,接著又刻意抿起唇,將嘴角拉成一個明顯下彎的弧度,唉聲嘆氣地說:「不過如果我沒這麼說妳就不會答應吧,只是因為好奇心才想和我一起旅行,我果然太沒有魅力了嗎?」
「你這傢伙。」周婷妤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對方,然後問道:「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?我不會反悔的。」
「不行。等我們到稷下後我再告訴妳吧。」
「為什麼?」她不滿地問道,「現在說和到時候說,有什麼差嗎?」
「唉……現在說的話,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……」鄒青月蹙眉說道,儘管難得看到對方如此認真,她還是忍不住抱怨,「你也多說一點自己的事嘛,對於你我什麼也不知道,所以之前才無法放心和你一起旅行的。」
「是這樣啊……」鄒青月失笑道,但還是搖了搖頭,滿臉歉意地說:「總之,到稷下我就會告訴妳的……一定會的。妳願意相信我嗎?」
「笨蛋!不相信你的話,還會答應你嗎?」周婷妤沒好氣地說道。
「說的也是,抱歉、抱歉。」
看見對方再度恢復平常從容的神色後,她覺得寬心不少,這樣才適合他嘛。
確實她也喜歡對方談論陰陽之術時專注而熱忱的模樣,但方才對方似乎另有苦衷的神情卻讓她莫名地感到慌亂,像是有煩惱的人是她自己似地。
從未有過的感覺。
由於鄒青月表示如果她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突然離開實在不妥,而她也這麼認為,因此兩人用完早膳後乾脆又回到房內小睡了陣。和老闆娘及其他人說明了過後,眾人在不捨的告別之外,也紛紛拿出各種旅途中可能用到的物品送給她,甚至連錢包都掏了出來,周婷妤連忙搖手回絕。
「不用啦,我在這邊打工也存了點錢,你們不要這樣。」
「可是周姐姐,要是路上盤纏不夠,妳還是得麻煩暮之兄啊。」孔回笑著說道,「妳還是收下吧。如果有多的可以到稷下再還我們啊,我們還會再見面的。」
「唔……真的會用到那麼多嗎?」雖然這麼說著,但其實她對於這裡的物價也不甚了解。慎重地接過眾人的好意後說道:「謝謝你們,一定要在臨淄會合的喔,說好的。老闆娘的我實在不能收,妳已經對我太好了,而且我們……也有可能不會再見面了……」
這麼說著的同時,周婷妤感到有些哽咽,儘管她還是想回到現代,但無可否認地,這段期間她已經將這裡視為她的第二個歸屬。
對於眾人能這樣真誠地對待她這樣來歷不明的人,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回報。
老闆娘拍了拍她的肩膀,溫柔地說道:「好了,別難過。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不要再見面了,因為妳是要到稷下尋求回去的方法啊,如果又回來了豈不是代表失敗了嗎?」
接著老闆娘轉頭望向一旁的鄒青月,開口:「小哥,你也要好好照顧人家啊,不過我想交給你我是最放心的,畢竟你感覺旅行了那麼久,只是到臨淄應該沒什麼問題吧?」
有那麼一瞬間,周婷妤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鄒青月的嘴角抽動了一下,但看著現下笑得一臉燦爛的對方,又覺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。
「當然沒有問題。有機會再見了,老闆娘。其他人我們就到臨淄見吧!」鄒青月輕快地說道。
跟著鄒青月踏出店門後,她又依依不捨地回頭向各位揮手告別。一路上她都睜大雙眼仔細看著平常曾經走過的菜園、學堂、街道等等,像是深怕不這麼做便會忘記似地。
「會後悔嗎?」原本一直靜靜走在身旁的鄒青月突然開口問道,她才赫然想起對方的存在。真難得對方會這麼地安靜呀,她有些好笑地想。
「後悔什麼?」
「啊,不,沒什麼。」鄒青月笑了笑,她忍不住噘起了嘴:「到底是什麼啦,話不要說一半好嗎?」
「也沒有啦……只是覺得,說不定妳和其他人旅行會比較快樂呢。」
「你又知道了。」周婷妤回嘴道,「而且明明是你邀我的耶。鄒青月,你今天怪怪的喔。」
「那妳就當作今天陪妳的是怪怪的鄒青月,所以說什麼都不奇怪囉。」說完後還亂不正經地衝著她一笑,周婷妤只覺得看見對方如此表現才會感到安心的自己,某種層面而言真是沒藥救了。
「好奇怪啊,這裡雪都還沒融呢。」行經流過村莊的江水時,周婷妤偏頭說道,接著想起這就是上次她意外落水的地方,也是她從現代穿越過來之處。
「啊,我水壺還沒裝水呢,我去裝一些吧。」周婷妤說道,自行囊中取出盛水用的竹筒,但鄒青月隨即一臉緊張地搶了去。
「喂,你幹麻啊。」
「這種事要讓女士自己動手,也未免太丟臉了吧。妳在這邊等我,我來替妳效勞吧。」鄒青月笑著回應,而她則再次被逗得發笑,「好啦,謝謝你。」
周婷妤望著對方往江邊走去的背影,陽光柔柔和和地打在他的身上,讓她想起第一次在旅店遇見對方時的情景,而忍不住臉頰發紅。實在帥得太過分了,簡直就像外拍模特兒嘛,她在心底嘀咕著,一種不服氣而想捉弄對方的念頭悄悄成形。
她躡足跟上對方的步伐,地上的積雪貼心地隱藏了她的腳步聲。在鄒青月蹲下身子準備取水時,她猛然從對方身後湊近,打算嚇他一跳,不料對方錯愕回身的同時她反而失去了平衡,向前跌入漆黑的江水中,寒冽的水溫使她全身一陣痙攣。
好冷。好黑。
好熟悉的感覺。
啊,是那個吧,做過好幾次的夢。
她試圖掙扎,但身體卻無法抑制地顫抖著,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難看地揮舞四肢的模樣。
她仰起頭,閃動著光芒的水面、從外折入的金黃陽光、模糊失焦的外界景色,已經看過了好多好多次,一模一樣的場景。
一隻手穿破了水面,然後是那個再耳熟不過的呼喚。一切都在預料之中,就像電影台重播到快爛掉的影片,即使還沒上演,她仍然能知悉所有劇情發展。
啊,原來是這樣。突然間她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麼,而閉上了雙眼。
原來一直都不是夢嗎?
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下墜,並隨著洶湧的激流向下游而去,然後想起鄒青月方才問她的問題。
還是會再發生的吧,一樣的事。
她想著,那股總是異於常人的安心感在此刻再度浮上心頭。
當然比起冬天時是好上不少了,不過現在的氣溫即使是寒流來襲時的台北也無法比擬吧。她想起去年的這個時節,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忙碌著準備過年,那時她還一邊幫忙清掃,一邊忍不住抱怨身在這樣守舊而無趣的家庭。現在回想新年時所有親戚團聚在一塊兒話家常的情景,就連老是被追問一切關於課業與人際上的瑣事,似乎也變得沒那麼討厭了。
儘管很開心能夠認識這裡的大夥兒們,也對於他們毫無芥蒂地付出與關懷而深深感動,但對於回家的渴望依舊與日俱增。
周婷妤微微伸展了下身子,腳尖因為觸碰到尚未暖好的區塊而縮了下。她知道她今日如此難以成眠並不是因為惱人的低溫,也不是思鄉,更不是來到這裡後常常作著的怪夢──一個總在深不見底又冰寒刺骨的江水中,掙扎著想要抓住遙遠河面上的那隻手的夢。這一切都不是她遲遲無法入睡的主因,反而是因失眠而如汽水泡泡般啵啵啵地湧上腦海的紛雜思緒。越是睡不著,她就越無法阻止這些胡思亂想;越是胡思亂想,她就越是睡不著,如此形成一個反覆的迴圈。
明天……青石關就要開了呢,她有些失落地想。
怎麼會失落呢?青石關開了,就代表她可以前往臨淄,到稷下學宮尋求返回現代的方法了。可是……
周婷妤甩了甩頭,妳在想什麼啊,可以的,就算是一個人也沒問題的。
一直以來她都不太需要依靠別人,也不願意造成別人的困擾。從小她就一個人走路上學、一個人準備考試、一個人獨自應考,就連考上大學、搬入宿舍也全都是她自己一個人來。
但是在這個遙遠而陌生,甚至連時代都不同的地方,她卻好渴望能有個人陪陪她,就算只是走上一小段路也好。
為什麼要拒絕他呢?周婷妤有些懊悔地想著。但是想像和對方一同結伴前往臨淄的景況,她又覺得有那麼點不安,儘管更多的是別的,一種令她現在感到臉頰與耳際有些發燙的情緒。
啊,不要管那麼多了。周婷妤說服自己,然後閉上雙眼,企圖淨空所有思緒。一些細微的想法依舊時不時地浮現腦海,這時她就會遏止自己再繼續想下去。隨著漸漸暖起來的身軀,她的腦袋也開始昏沉了起來。
好冷。好黑。
腦袋再度開始運轉時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這個,接著很快便發現自己無法呼吸,而身體持續不停地下墜著。
是在水裡。
她揮動著四肢,想要向上游去,但卻徒勞無功。她再也感受不到剛開始最強烈的知覺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麻木的感官。
她仰起頭,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。外面的陽光看起來好溫暖,她想著,好像很久沒這樣的好天氣了呢,真可惜水面的折射令她看不清外面的世界,不然一定會很美的吧。
突然間一隻手穿破水面,令她愣了下。
「這樣是……不能回去的……快抓住……我的手……」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這麼一句話,模模糊糊地,她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。
回去?回去哪裡?她納悶地想著,好耳熟的聲音,到底是……
周婷妤睜開了雙眼,察覺自己躺在熟悉的被窩中時,不禁吁了一口氣。
又是這個夢。
半掩的窗透著微藍的晨光,她伸了個懶腰坐起,其實她平常並不會這麼早起的,但是鄒青月說過,大後天一早就要出發了吧……不知不覺已經是今天了呢。周婷妤淺淺地嘆了口氣,鑽出被窩,冰冷的空氣直撲而來,她連忙抓了幾件早已放在床邊的厚重衣物披上,簡單梳理後便走出了房門,不意外地看見空無一人的旅店。
儘管可能有些太早,她還是走進廚房打算弄點吃的。鄒青月那個傢伙,如果是一大早就要出發,肯定會乾脆不用早膳就直接出門吧。周婷妤一面想著,一面將柴火丟進大灶中,在這個不方便的時代,要煮頓飯其實也是得花上不少時間。
「早安。婷妤還真早起呀。」不知過了多久,鄒青月爽朗的聲音自耳畔傳來,她有些忙亂地回頭打了聲招呼:「早安。啊,我還沒弄好,你再等一下……」
「沒關係、沒關係,」鄒青月搖手笑道,「我想早點到臨淄,所以打算現在就出門趕路了。我自己有準備一些乾糧,妳就慢慢來吧。」
「那怎麼行呢!就快好了,給我等一下啦。」她說著,用力甩動手上的炒鍋,鄒青月帶著笑意的話語再度飄來:「那就先謝謝了。不過完全沒想到會遇見妳,原本還以為我要一個人孤單寂寞地離開。」
「你在想什麼啊,既然你都跟我說了,我當然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啊。」
周婷妤理所當然地說,儘管依然注視著手中的炒鍋,但卻偷偷用眼角瞥了鄒青月一眼,接著困惑地發現對方露出有些複雜難解的神色。
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子了。明明在大家面前都表現得很開朗,為什麼以為別人沒注意時,就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呢?
雖然確實喜歡和鄒青月相處的感覺,但周婷妤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對方。和他在一起時很愉快,但聊的永遠是陰陽學或是一些日常小事,鄒青月從來不曾提過自己。
「哈哈,妳這麼說,難道是回心轉意想和我一起旅行了嗎?」很快地,鄒青月又恢復成平常一派輕鬆的模樣和她調笑著,周婷妤回頭瞪了對方一眼,「我不是這個意思啦。」
「好啦,說認真的,那妳要跟誰一起去臨淄呢?」
「就……我一個人啊?」
她有些不解地回應,同時熄了爐灶的火並開始收拾善後,鄒青月聞言皺起了眉。
「那怎麼行?太危險了,現在可是個戰亂的時代啊。而且妳知道怎麼走到臨淄嗎?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過夜也太危險了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周婷妤原本想開口反駁,但卻發現自己的理虧。一定是和他們這些人相處,導致她產生這裡所有的人都很善良的錯覺吧,鄒青月說的確實不無道理。
「總之先吃吧,不然飯菜都要涼了。」思考半晌後她首先得到了這個結論。
「雖然如果妳選擇和別人一起去我會滿傷心的,但這樣也比妳一個人安全得多,而且如果是和他們的話,我也會放心一點。」鄒青月用半開玩笑的認真口吻說,筷子還懸在半空中比劃著。雖然他確實不比孔回成熟、不及墨軒率直,也沒有莊離的體貼、惠楊的機敏和韓寧的莊重,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,和他相處起來才格外地自在。
如果要和別人一起前往臨淄,果然還是比較想和鄒青月一起吧,但是……
「我還是很好奇到底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時你會說終於找到我了?」周婷妤再次問道。
「這個嘛……我不是說過如果妳和我一起旅行就會告訴妳嗎?」鄒青月回答,雖然說的話和平常亂七八糟的言談差不多,但周婷妤卻明白這句話不再只是玩笑。
「好,那我就和你一起去吧。」
「咦?」鄒青月滿臉詫異地望向她,周婷妤忍住翻白眼的衝動,開口道:「搞什麼,明明是你邀我的啊,什麼反應啊。」
「沒有、沒有,只是沒想到妳竟然會答應呢。」鄒青月笑道,接著又刻意抿起唇,將嘴角拉成一個明顯下彎的弧度,唉聲嘆氣地說:「不過如果我沒這麼說妳就不會答應吧,只是因為好奇心才想和我一起旅行,我果然太沒有魅力了嗎?」
「你這傢伙。」周婷妤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對方,然後問道:「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?我不會反悔的。」
「不行。等我們到稷下後我再告訴妳吧。」
「為什麼?」她不滿地問道,「現在說和到時候說,有什麼差嗎?」
「唉……現在說的話,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……」鄒青月蹙眉說道,儘管難得看到對方如此認真,她還是忍不住抱怨,「你也多說一點自己的事嘛,對於你我什麼也不知道,所以之前才無法放心和你一起旅行的。」
「是這樣啊……」鄒青月失笑道,但還是搖了搖頭,滿臉歉意地說:「總之,到稷下我就會告訴妳的……一定會的。妳願意相信我嗎?」
「笨蛋!不相信你的話,還會答應你嗎?」周婷妤沒好氣地說道。
「說的也是,抱歉、抱歉。」
看見對方再度恢復平常從容的神色後,她覺得寬心不少,這樣才適合他嘛。
確實她也喜歡對方談論陰陽之術時專注而熱忱的模樣,但方才對方似乎另有苦衷的神情卻讓她莫名地感到慌亂,像是有煩惱的人是她自己似地。
從未有過的感覺。
由於鄒青月表示如果她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突然離開實在不妥,而她也這麼認為,因此兩人用完早膳後乾脆又回到房內小睡了陣。和老闆娘及其他人說明了過後,眾人在不捨的告別之外,也紛紛拿出各種旅途中可能用到的物品送給她,甚至連錢包都掏了出來,周婷妤連忙搖手回絕。
「不用啦,我在這邊打工也存了點錢,你們不要這樣。」
「可是周姐姐,要是路上盤纏不夠,妳還是得麻煩暮之兄啊。」孔回笑著說道,「妳還是收下吧。如果有多的可以到稷下再還我們啊,我們還會再見面的。」
「唔……真的會用到那麼多嗎?」雖然這麼說著,但其實她對於這裡的物價也不甚了解。慎重地接過眾人的好意後說道:「謝謝你們,一定要在臨淄會合的喔,說好的。老闆娘的我實在不能收,妳已經對我太好了,而且我們……也有可能不會再見面了……」
這麼說著的同時,周婷妤感到有些哽咽,儘管她還是想回到現代,但無可否認地,這段期間她已經將這裡視為她的第二個歸屬。
對於眾人能這樣真誠地對待她這樣來歷不明的人,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回報。
老闆娘拍了拍她的肩膀,溫柔地說道:「好了,別難過。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不要再見面了,因為妳是要到稷下尋求回去的方法啊,如果又回來了豈不是代表失敗了嗎?」
接著老闆娘轉頭望向一旁的鄒青月,開口:「小哥,你也要好好照顧人家啊,不過我想交給你我是最放心的,畢竟你感覺旅行了那麼久,只是到臨淄應該沒什麼問題吧?」
有那麼一瞬間,周婷妤覺得自己好像看見鄒青月的嘴角抽動了一下,但看著現下笑得一臉燦爛的對方,又覺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。
「當然沒有問題。有機會再見了,老闆娘。其他人我們就到臨淄見吧!」鄒青月輕快地說道。
跟著鄒青月踏出店門後,她又依依不捨地回頭向各位揮手告別。一路上她都睜大雙眼仔細看著平常曾經走過的菜園、學堂、街道等等,像是深怕不這麼做便會忘記似地。
「會後悔嗎?」原本一直靜靜走在身旁的鄒青月突然開口問道,她才赫然想起對方的存在。真難得對方會這麼地安靜呀,她有些好笑地想。
「後悔什麼?」
「啊,不,沒什麼。」鄒青月笑了笑,她忍不住噘起了嘴:「到底是什麼啦,話不要說一半好嗎?」
「也沒有啦……只是覺得,說不定妳和其他人旅行會比較快樂呢。」
「你又知道了。」周婷妤回嘴道,「而且明明是你邀我的耶。鄒青月,你今天怪怪的喔。」
「那妳就當作今天陪妳的是怪怪的鄒青月,所以說什麼都不奇怪囉。」說完後還亂不正經地衝著她一笑,周婷妤只覺得看見對方如此表現才會感到安心的自己,某種層面而言真是沒藥救了。
「好奇怪啊,這裡雪都還沒融呢。」行經流過村莊的江水時,周婷妤偏頭說道,接著想起這就是上次她意外落水的地方,也是她從現代穿越過來之處。
「啊,我水壺還沒裝水呢,我去裝一些吧。」周婷妤說道,自行囊中取出盛水用的竹筒,但鄒青月隨即一臉緊張地搶了去。
「喂,你幹麻啊。」
「這種事要讓女士自己動手,也未免太丟臉了吧。妳在這邊等我,我來替妳效勞吧。」鄒青月笑著回應,而她則再次被逗得發笑,「好啦,謝謝你。」
周婷妤望著對方往江邊走去的背影,陽光柔柔和和地打在他的身上,讓她想起第一次在旅店遇見對方時的情景,而忍不住臉頰發紅。實在帥得太過分了,簡直就像外拍模特兒嘛,她在心底嘀咕著,一種不服氣而想捉弄對方的念頭悄悄成形。
她躡足跟上對方的步伐,地上的積雪貼心地隱藏了她的腳步聲。在鄒青月蹲下身子準備取水時,她猛然從對方身後湊近,打算嚇他一跳,不料對方錯愕回身的同時她反而失去了平衡,向前跌入漆黑的江水中,寒冽的水溫使她全身一陣痙攣。
好冷。好黑。
好熟悉的感覺。
啊,是那個吧,做過好幾次的夢。
她試圖掙扎,但身體卻無法抑制地顫抖著,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難看地揮舞四肢的模樣。
她仰起頭,閃動著光芒的水面、從外折入的金黃陽光、模糊失焦的外界景色,已經看過了好多好多次,一模一樣的場景。
一隻手穿破了水面,然後是那個再耳熟不過的呼喚。一切都在預料之中,就像電影台重播到快爛掉的影片,即使還沒上演,她仍然能知悉所有劇情發展。
啊,原來是這樣。突然間她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麼,而閉上了雙眼。
原來一直都不是夢嗎?
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下墜,並隨著洶湧的激流向下游而去,然後想起鄒青月方才問她的問題。
還是會再發生的吧,一樣的事。
她想著,那股總是異於常人的安心感在此刻再度浮上心頭。